日前,美國《國家地理》發布了一篇推文:《中國官話只有漢語?這種官話剛剛消失》,其中稱滿語曾是中國3億人口的官方語言,如今卻已消失。這篇推文發出後,立刻引來不少中國網友的譏誚與吐槽。
筆者讀了這篇文章的大致內容。平心而論,這篇推文確實錯漏百出,明顯在網上隨便搜了幾篇滿語相關的文章縫合而成,所使用的材料良莠不齊。滿語是清朝官方語言,清朝鼎盛時期人口在3億以上,「3億人口的官方語言」這個表述倒也不算完全錯。但數字仍可商榷,畢竟晚清人口達到了4億多。此外,這篇推文里還有更嚴重得多的錯誤。
比如其中有一處說:
雖然滿語消亡了,但普通話其實就是滿式漢語,北京話和東北話的滿音非常多。衣服沾了髒東西幹掉後留下的漬痕,東北話叫河愣,滿語原意是水的波紋。
油變質了,北京話叫「哈味兒」,來自滿語har,本意是辣氣鑽鼻。
把有皺紋的東西撫平,東北話叫嗎撒,滿語原意舒展。
我學了一段時間滿語,不難發現這一大段全是謬誤:一、滿語的波紋是irahi或者iren,跟「河愣」的發音完全不相干。二、而用「ha」形容油變質的味道,在湘語、吳語、閩語、西南官話中都很常見。這明顯就是個漢語原生詞,本字為(左臭右害),因為這個字太不常用,才被寫成了同音的「哈」。三、至於東北話表示撫平的「嗎撒」,這明顯就是「摩挲」二字啊,含義發音都無疑問。而滿語的舒展則是sarahvn,和「嗎撒」也是八竿子打不著——你要問滿語裡有沒有發音和「摩挲」相同的,那還真有,但滿語的masa,是打鞦韆的意思……。
其實去網上搜一下這段,就能發現是從各種自媒體號抄過來的。而這些號的原作者,和亂抄一氣的這篇推文作者,顯然都完全不懂滿語。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道聽途說,就瞎編出了這些東西。
而「普通話/北京話/東北話是滿式漢語」,這也是個著名的老謠了——語言學家早就確定,北京話和東北話裡面基本上沒有滿語詞彙,語法和發音也不曾受到滿語什麼影響。明代來華傳教士,曾用西文字母拼寫記錄了明代北京話,就已經和現代北京話沒什麼明顯區別了。
然而類似這樣的「東北到處是滿語」的謠言,如今依然非常流行。比如長春這一地名,就經常被說成是滿語「茶啊沖」的音譯——然而滿語裡壓根兒就沒有「茶啊沖」這個詞,長春之名始於遼代在吉林設置「長春州」,明顯是個漢語地名。
真要數北京話、東北話里的滿語詞,基本上只有「沙琪瑪」之類的名詞。然而這種詞彙借用,本來就是無法避免的。粵語、閩南語,也有沙琪瑪這個詞。
其實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,滿語不會在北方漢語裡留下多少痕跡。這就好比美式英語裡,基本上沒有原住民詞彙。台式閩南語裡面,見不到什麼南島語特色。因為漢語是一門早就成熟、詞彙量非常豐富充足的語言,基本不需要藉詞。
如果說有哪些概念,是滿語表達起來更容易的,那基本也是和漁獵相關的。比如滿語中有很多單詞,用來形容不同年齡的豬,不同花色的狗,各種捕魚的方法……但無論是北京的漢人市民,還是闖關東的漢人農民,他們都不需要用到這些漁獵詞彙。反過來,滿語中和農業、工商業、學術、科技相關的詞彙,基本都是借自漢語——比如滿語的宮是gung,斤是gin,石磨是mose(磨子),寶貝是boobai……都是借自漢語。再比如「身體」,其他通古斯語大多是beye之類的詞。但滿語是ᠪᡝᠶᡝ ᡩᡠᡵᠰᡠᠨ=beye(身子)+dursun(體格)=身體……。
漢語是中古音系簡併以後,才使用同義復合詞進行冗餘校驗。而滿語一個beye已經是雙音節詞了,再加一個dursun難道不嫌囉嗦嗎?更神奇的是,滿語的「赤子」居然真的就是ᡶᡠᠯᡤᡳᠶᠠᠨ ᠵᡠᡳ(fulgiyan jui)——字面意思是「紅色胎兒」……。
把赤子理解成紅色胎兒雖然稍顯離譜,但勉強還能找到一些古籍支撐。但「赤身」的滿語也是fulahvn beye(淡紅的身子),「赤腳」是fulahvn bethe(淡紅的腿),這就是完全字面機械翻譯了,還選錯了義項。
現代基因檢測發現,通古斯語人群(如赫哲、錫伯、鄂溫克、鄂倫春等)在基因上較為一致,但滿族是個例外——滿族與其他通古斯人群血統差異明顯,反而和漢族基本沒有區別。有分子人類學機構檢測了2938個滿族人,發現僅有約3%通古斯血統,甚至低於其南方漢族血統(6.57%)。
現代滿族在血統上和漢族基本沒區別,這暗示滿族在過去數百年里和漢族大量通婚,最後通古斯血統稀釋到已經忽略不計了。而在現代傳媒和義務教育出現之前,任何人的母語,都是依靠血親傳授而習得。如果一戶滿族每代人都和漢族通婚,一群人的血統、語言、習俗、文化,都和漢族沒有任何區別,也就很難做到涇渭分明了。
•(本文僅為作者個人觀點,不代表本報立場)。
南海墨
責編 陳斌
- 趣聞問答
- 答案列表
普通話是滿式漢語嗎[朗讀]
加入收藏